握著詔書,趙光義滿心歡喜,這是他第一次下江南。
且說宋太祖趙匡胤咱平了西蜀、南漢之後,見宋朝疆土日益擴大,只剩南方的勢力還未消除,便想儘快滅消江南這個獨立王國,統一全國政令。於是再次下詔,命令江南國主李煜入京朝見。
擔任使節的趙匡義,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兄弟,因諱名而改為趙光義。他非常博得宋太祖的信任,當光義自願接下這個使命的時候,宋太祖不只高興地答應,還送了禮物到他府裡去。
「這就是江南嗎?怎麼還沒入夏就這麼熱啊…」頂著豔陽,趙光義騎著馬在江南裡,就要往王宮去。不管哪一條路上,人們總是熙來攘往,熱鬧無比,街道旁的攤販擺著全是北方所沒有的稀奇商品,還有琳瑯滿目的珍寶,讓光義是目不轉睛,更相信江南是個富庶之地。
「難怪皇兄要把這地收歸國土,如此甚好的地方若不得手,那多可惜!」

終於進了大門,光義把馬栓上,順著衛兵的指示往大殿的方向走。
就連金陵城也充滿富足的氣息。城堡佔地廣大,放眼望去,城牆不見底,延伸的長廊廊柱雕刻典雅,栩栩如生地彷彿是從活的變成一樣。
光義一邊讚嘆一邊走著,不知不覺迷了路,進入一處庭院。
「糟了,原是要去宣詔的怎麼到這兒來了…」稍稍責罵了自己,光義轉頭四處張望,盼有人能指點方向。
「話說回來…這美麗的地方是哪兒啊?」
充滿鳥語花香的巨大庭院,誘著光義駐足了一會兒。亭台樓閣、奇花異草應有盡有,宛如仙境,對一個崇尚雅風的他來說,實是個吟詩作對的好地方。一陣一陣的風徐來,花草都被逗笑了,在風中搖曳生姿。
漸漸走到庭院中央,趙光義發現應是最美的中庭一片空地,卻沒有花木。
正覺得遺憾時,突然聽見一聲大喊:「有賊!」
光義抬頭看,只見從一叢冬青樹後轉出兩個宮女來,手上還拿著掃帚。其中一個怒氣沖沖地指著光義大罵道:「大膽小賊,誰准你到御花園來偷東西,不抓著你送到陛下面前,我這個守花園的面子往哪兒擺!」
光義知自己莽撞,隨意走錯了路,便說:「姑娘你誤會了,我不是賊,我是從大宋來的使節。」
那宮女冷哼一聲,「使節早往大殿裡宣詔了,哪會糊里糊塗闖進御花園?還說不是賊!」
「姑娘你聽我說,我只是碰巧路過這裡而已,其實是迷了路…」
光義一發急,話沒說清,反而更增加宮女的懷疑。那二宮女哪裡還聽他說,舉起掃帚就是往他揮去。
這兩個小丫頭的功夫還真了得,左右夾攻,逼的光義連連後退。光義雖氣這兩個宮女不明不白動手,但好男不跟女鬥,再者若是使節到別人國家打架鬧事,哥哥面上必不好看。
「看招,可惡的小賊!」
「鳶蘿、秋月,還不快住手。」
正要擊下,背後卻突然出現一聲斥喝。
那是一個極為沉穩的嗓音。
那鳶蘿、秋月聽見喊聲,臉上出現驚恐的表情,便都停下手來,默不作聲地低著頭。
趙光義的視線順著這聲音看去,只見一個玉面朱唇,眉飛入鬢,眼如點漆,齒若列玉,體態端莊的美人,正踏著步伐前來,俊美不凡的面貌中,又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嚴。不禁看呆了,心中暗想:「江南的美人真如此不凡!」
美人斜眼看了鳶蘿一眼,說道:「鳶蘿,你自是女人家,怎跟一個男人大打出手,豈不看笑話。」
鳶蘿立刻驚恐地跪下:「婢女知錯!婢女該死!」
光義見狀,便拉鳶蘿起來,對美人說道:「小生不守禮,隨意進入這個花園,跟這位姑娘無關,請饒了她吧!是小生不對,打擾園主,還請原諒!」
見光義如此舉動,美人對鳶蘿喝道:「鳶蘿,還不快謝謝人家。」
「謝謝公子,謝謝公子!」
「話說回來,您是什麼人,怎麼會到這裡來?」
「小生乃是大宋的使節趙光義,原是要往大殿去宣詔書,卻被這金陵宮殿的雄偉所吸引,不小心迷了路,莽撞進了這個花園,多有失禮,還望園主海涵。」光義一揖到地,恭敬說道。
「原來如此,不必多禮了。」美人笑了笑,指著一個方向說:「大殿往那裡直走,再轉個彎就看的到了。」
「是、是…對了,小生還想請問園主一個問題。」
「什麼呢?」
光義指著空地問道:「為什麼這中庭連一叢草木都沒有呢?」
「因為我想不出要栽什麼。」聽見這話,美人換了一個認真的表情。
「這庭院中央是我最喜歡的地方,當然想種些自己最愛的花妝點妝點,但總挑不出滿意的花…」他望著中庭踱步,思考的眼神充滿困惑:「牡丹太艷、菊花太清、薔薇有刺…不知道還有什麼花緊簇又漂亮,且不會太鮮艷,保持淡淡的姿色呢!」
「原來如此…」光義看著美人的臉看的癡了,過了半晌才想起應該要做什麼,慢吞吞地說:「那個…謝、謝謝園主了。」
美人不由臉上微微一笑,卻竭力忍住,不讓笑出聲來。暗想:“這人外表看似聰明俊智,卻這樣拙口笨舌,不會說話…”
看他呆愣愣的神態,便提醒了他一下:「您不是還有事要處理嗎?使節大人。」
經他這樣一提,光義回過神來,「啊…是,那小生先告辭了。」便匆匆離開花園。
快走到殿門口,光義忽然想起:「啊,竟忘了問那美人的名字…」
或許是南唐國主的哪位妻妾吧!他這樣想著。
「…不知南唐國主長什麼樣子呢?...」

宣完詔書,大臣們全都慌了,大家七嘴八舌的商議對策。
「要陛下進京,這怎麼可行!想當初派陛下的兄弟進京納貢,已經三年不放回國,肯定是被扣留下來了!若是陛下前去,不也會發生同樣的事嗎?」樞密使陳喬堅決反對,激動地說話。在旁的大臣也都點頭稱是。
「是啊,這宋國君主心機太重,陛下一去定是回不來了!」
「沒了陛下,南唐肯定滅亡了!」
「但是陛下如不去,那我們該怎麼做呢?...」
光義無心旁聽大臣的討論,他只是很訝異這種關乎國家的重要大事,李煜竟然不在朝中。“皇兄說的沒錯,南唐國主果真昏庸無能,連這種決定都交給臣子,國家能興才怪。”
這時,吏部尚書徐鉉說話了:「不如就讓我隨使節大人到宋國,勸勸趙匡胤放過南唐吧!」
「這方法好,最好再帶些禮物去,上回送了白銀五萬兩撐到現在都沒事,這次在多送點珍寶特產吧!」
「那就請陛下晚上寫好表章稱病,不就能免於召見了?」
「就這麼辦吧!」大臣們異口同聲地答應。
光義在一旁,嗤之以鼻地笑著。

看來得到明早才能動身了,光義閒著沒事,便在宮殿的長廊晃晃。
天色漸暗下來,不知不覺他也走到了早晨經過的御花園外。
「無論看幾次都覺得,這花園可媲美宋國的園子哪…」
他不禁再度踏進園內,欣賞園中的夕色。池塘中的粉荷花苞早已闔起,挺立水中的綠色掌葉順著晚風輕搖,水面被吹開一層層漣漪。植在右方的水仙叢乳白的花瓣迎風顫抖,小小的簍狀花萼在落日下更顯金黃。天空染上一層橘紅色,絲絲卷雲輕盈飄,一個美好的黃昏。
遠處有一涼亭,亭子中只坐著美人的身影,守園的宮女不知為何不在他身邊。
「園主、園主,我是趙光義…」
光義動身走去,這麼近一看才發現,美人趴在石桌上睡著了,側著的臉襯著大理石的光澤更為好看,雙睫輕輕闔著,呼吸平穩而無聲,似是睡熟了。
淨白的臉頰,高貴而自然的面貌,令自己沉迷不已。
如此美麗的人,竟然配給一個昏庸的國君,光義沒來由的生氣,卻也浮出一股羨慕。
伸手撫摸他的臉頰,感受他皮膚的細膩緻滑。
湊近他的臉龐,看他熟睡時的模樣,好美。雙唇微啟,嘴角微微上揚,想必正做著好夢吧…
悄悄地,光義在美人的臉上留下一吻。
然後,想起有一種花兒配得上他。
「使節大人、使節大人…」
聽見喊聲,光義回過頭去,看見徐鉉急匆匆地奔來。
「使節大人,您怎麼在這裡?房間已經準備好了,今晚就勞您留下…啊,陛下!」
徐鉉話還沒說完,便趕到美人身邊,出口的叫喚使光義大吃一驚。
「陛下…你說陛下?」
「是的。終於找到陛下了,詔書的事情必須讓他知道才行…」
「那麼他是、其實他就是…」
徐鉉觀察了好一陣子,確定美人沒事之後才回答:「他乃我南唐之國君,名叫李煜。」
光義愣在原地,一時說不出話來,潮紅一波波浮在臉上。

「李煜又是不來,派說客來了!」宋太祖趙匡胤聞得徐鉉到來,不由冷冷笑道。
話說徐鉉帶了大批金銀珠寶,以及江南特產的綢緞、茶葉等,到汴京來納貢,並為李煜求情。
當宋太祖在殿召見徐鉉時,他開言道:「朕令你主人入朝陛見,為什麼又違背朕命不來呢?」
徐鉉跪在地說道:「李煜以小邦之主,先後削去帝號、取消國號,以臣服於萬歲,卻是一片忠心,每年納貢糧食、珍寶,一年比一年增加,好像兒子恭敬父親一樣葆敬陛下,並無什麼失禮之處。陛下既已下詔書召他來京,當然應當來的…只是病體纏綿,無法來京,還望陛下見憐。試想李煜既事陛下如父,陛下也應視李煜如子,不要因為他不能來京,就怪罪於他吧!」
匡胤又是一陣冷笑:「李煜既然事朕如同父親,朕自然要待他如子,可世上可有父與子分家的道理嗎?父子當然要親如一家,可現在卻要分成兩處吃飯!」
他轉過頭,面向在徐鉉旁的趙光義。
「吾弟,這趟江南之行如何?」
「謝陛下賜與臣弟這個機會,江南是個富庶安樂的好地方,讓臣弟大開眼界。」
徐鉉一聽,原來使節竟然是宋太祖的兄弟,不禁臉上直冒冷汗。
他拉了拉光義的袍子,用眼神哀求光義別說出去。
於是匡胤問了:「是嗎?有沒有見到李煜呀?」
光義思忖了片刻,帶著嚴肅的眼神回答:「沒有,陛下。」然後繼續說:「臣弟上朝宣讀詔書時王座上空無一人。」
匡胤有些不悅地說:「哼,他有病不能來京,難道來京後,朕就不會給他治病嗎?如再不來,朕只好親自帶兵,到金陵探望他的病了。」
語畢,轉過臉來,對光義說:「帶他走,朕言盡於此!」說罷,也不看徐鉉一眼,拂袖而起,逕入內殿去了。

徐鉉在汴京停了兩日,知宋太祖不會在接見他了,便告辭要回金陵。
「謝使節大人,您就不必送我了。要是被人看見宋國皇帝的兄弟送我行,豈不遭人指點。」
「…哪、哪裡,不必客氣。」
這兩天光義朝思暮想,對李煜無禮的事情心中甚覺慚愧,想道歉又不知如何開口,整整二日心神不寧。
“更何況他還是個男人…”想著想著,臉上不知不覺又紅了起來。
徐鉉抬頭望天,長嘆道:「唉,南唐定是要滅亡的了…或許這是上天的旨意,要將天下合而為一吧。」
他的眼神悲傷,似是預見了遙遠的未來。
「大人,您現今的職位是?」
「御前奉官,也是陛下的軍師。」
「您喜歡您的職位嗎?」
光義大笑:「如此高高在上的官位,有誰不喜歡的?」
「是嗎?」徐鉉緩緩說道:「可李煜,不喜歡當皇帝呢。」
他轉過身,斑白的鬍鬚在風中搖動。
「應該說,李煜一點也不適合當皇帝。他不喜歡在朝理政,也不喜歡成天關在殿內;他喜歡的是花鳥,是美人;是詩,是歌…如果他是不是出生在皇宮裡,或許歷史上就會留下另一個花間詞人的名字吧。
「一個人無法喜歡自己的職位是很可怕的,上天給李煜做了皇帝,李煜卻完全不承認自己是個皇帝的事實…唉,上天定要滅了南唐,才會如此陰錯陽差的安排吧…」
「時間不早,是該走了。」他拱手敬禮,便起步而去。
「大人,請好好珍惜您的位置。」
光義不知該說什麼,只對徐鉉的背影揮了揮手。

不覺已到了開寶七年夏天。趙匡胤見李煜仍不來汴京朝見,心中惱火。現在全國基本上統一了,豈能容許他仍割據江南,分裂國家。
「朕等不下去了,召宣徽南院使曹彬還有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上來。」
於是曹彬與潘美來到太祖跟前跪下待旨。
匡胤道:「朕要你們到荊南去整頓水師,待朕令就沿江東下,掃平江南。這李煜拖太久,朕不想再等了。」
「遵旨!」
「陛下且慢。」
趙匡胤轉頭看著趙光義,問:「吾弟可有什麼意見?」
光義道:「臣弟以為如能讓江南自動臣服不是皆大歡喜?再說先禮後兵,出師必先有名,若莽撞的攻伐過去,即使得到了江南人民也必不服於宋。」
「那你有何對策呢?」
「請派臣弟再次出使江南奏報,若這回李煜仍不來,請陛下定奪。」
「好,就讓你和使臣李穆同去,朕等你消息。曹彬、潘美,你們先去準備準備,待朕出示南征日期。」
「遵旨。」

「…我看我還是去吧。」
「陛下!萬萬不可啊!!」
再次見到李煜的時候,終於是在朝上。李煜穿著黃袍,頭戴額冠,全身散發出莊嚴威武的氣息,若不知他骨子裡是個文人,任誰都會被他的帝王之相所吸引。
李煜從座位上起身,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如同訴歌:「大宋這次是認真了,若我不去,他們真會派千萬兵馬下來,到時候全城的人都會被殺死,南唐也會滅亡…」
「但若陛下您去,南唐一樣會滅亡啊!」
「還有什麼辦法!」
握緊拳頭,李煜大吼。臣子對陛下第一次的發怒全都大吃一驚,鴉雀無聲。
「已經是第三次…宋國君主還親齎詔書,召我進京,可見他的耐心已到極限。要是我再不察覺,江南、真當會烽火連天;但若去了,就再也看不見江南,還有愛妻…去也不是,不去也不是,我到底該怎麼辦!」
嚴肅的眼神帶著掙扎與困惑,李煜心中被許多雜事攪亂,喃喃自語。
「可惡,為什麼我會無法決定這些事…為什麼我要當皇帝…我根本就不想當個皇帝,只想好好的生活下去…」
如泣的悔恨聲音在耳邊響起,光義雖知自己只是使節的身分,卻禁不住不捨的心情,上前說:「不如,讓小弟去勸勸我國陛下,讓江南和平的投降吧!」
一說話,全殿的人都望著他。
徐鉉突然跳出來說:「是啊!別看使節大人這樣,他可是趙匡胤的親信呢!」
光義繼續說:「現在不管李煜去不去,南唐都是會被攻下的。陛下正準備馬兵南下,等待您的抉擇,但選擇哪邊的路,結果都是一樣。」
「如果我國陛下能聽信我的話,或許只要你們投降,一切就能圓滿了結。」光義到階前,面向李煜:「我只能幫忙到這裡,其他就請你們自行定奪。」
李煜似是放下一顆心來。
「感謝你的相助。」
「還有一件事。」
光義抬起頭,堅毅的眼神與李煜相對。
「種紫藤吧,李煜。」
「嗯?」李煜驚訝地睜大眼睛。
「紫藤是一種纏繞蜷曲的植物,不僅綠蔓濃蔭,花大而美、花形似蝶。仲夏時分,一串串蝶型花冠向下懸垂開放,淡淡紫紅的花海,恰能點綴您的中庭園子。當冬天到來,雖花葉盡退,但盤曲的紋枝亦典雅多姿。只要在庭中搭起棚架,很快就能開花。」
更重要的是,它配的上你。光義想著。
李煜聽到這話,輕輕地笑了。
很美,卻很淒涼的一笑。
「就種紫藤吧,趙大人。」

初冬,宋太祖趙匡胤終於發出詔書,命令曹彬為元帥,潘美為都監,曹翰為先鋒。以馬軍都虞侯李漢瓊、四方館使田欽祚等人為將,起水陸兵十萬,進軍討伐江南。
臨行時,匡胤特別交代說:「此次征江南,千萬不可胡亂殺人。另外,把李煜活捉回來。」
隨侍在側的光義微微一笑,腦中卻浮現那時李煜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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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是前傳的番外(笑)邊聽音樂邊完成的
原本是想等正文寫完再來番外1、番外2...yuki都是妳啦!
總之就這樣囉~跟正文有些接軌。
紫藤花的花語是沉迷的愛,我也很喜歡這種花。
當初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選這種花當題材,誤打誤撞,但反倒寫得很開心。
很久沒寫,查了很多資料,文風又有點變...我的天!

噢對了,正文已經4萬字了*

繼續趕正文...=皿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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